樂譜:《刀殺我斧砍我》
“刀殺我斧砍我,你不該這樣糟蹋我”這句是“曲首冠音”。音樂采用戲曲垛板。演唱者必須具備戲曲基本功,把幾個字,特別是“糟蹋我”三個字,用“噴口”噴出來,如此才能感染觀眾。我童年時演唱過山東梆子、河南豫劇,這些基本功派上了用場。采用演唱梆子的方法,把字咬住,用氣息推出,效果極佳,很有感染力。
接下來,要把悲憤一句句訴說出來。“自從我進了這黃家門,想不到今天啊”,兩句是無顏面世的哭訴。
大嬸進入,手拿包袱,悄悄勸喜兒:“一定要活命,等到大春哥(已參軍)回來替你報仇,快從后門逃出去。”
絕望激發本能。弱小生命面臨死亡威脅、尚存一線生機,也要抗爭。為大春哥而活,為父母而活,為報仇而活!逃出黃家才能活。
泥濘河塘旁,崎嶇山坡上,喜兒摔跟頭,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中逃亡……圓場、碎步,不能顛,既穩且勻,像一串珠子不斷線。戲曲演員練碎步,兩膝之間夾一條手絹不能掉下來,頭頂一碗水不能灑出來,方能過關。
猛摔在地,迅速爬起,展現對活的渴望與命運抗爭的堅強。右手指向前方,喊唱:“他們要殺我,他們要害我,我逃出虎口,我逃出狼窩。”“娘生我、爹養我,生我養我,我要活,我要活”,與白虎堂《刀殺我斧砍我》作回應。喜兒的抗爭,給觀眾留下抗擊命運的鼓舞。
喜兒從小河流水聲判斷方向,順河水奔向前方。生的欲望,逃的急切,前面無路、后有追兵的慌張,使她成為在黑暗中漫無目的、張皇無措的逃亡者。父親、大嬸、大伯、大春哥呵護中無憂無慮的少女,被殘酷命運一擊而醒。
喜兒命運的轉折,也是臺下觀眾心理的轉折。演員要有能力通過手、眼、身、法、步,把觀眾帶入情境。戲劇性轉變需要表演者的深厚功力,把心情交待出來,而非僅僅順從劇情。此時的表演,既借鑒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體系的要義,又繼承了中國戲劇的表演傳統。斯坦尼體系強調真實體驗,中國戲曲強調虛擬程式。故事是真,表演是虛;既有現實的真實體驗,又有藝術的虛擬空間。表情要真實,緊張急切;身段要虛擬,美麗舒張。這就是既要融入角色、又要保持距離的中國歌劇的特殊的表演方式。
音樂家走進喜兒的途徑
我體驗喜兒,也大致分為三個階段:音樂、舞蹈、電影。
第一步熟悉音樂。先從歌詞理解人物,初步定位。我能夠通過兒時農村過年的情境體會喜兒的喜悅,但對于還未成家的我,要體驗“白毛女”的感受(當時我22歲,在讀大學本科二年級),就要費一番周折了。這就要從書籍、報刊、錄音、電影中尋找。我聽了郭蘭英老師的實況錄音(因各種原因和技術限制,她一生演出了眾多歌劇,卻未能留下一部影像),從中尋找和感受喜兒。學習郭老師的歌唱風格,再轉化成自己的風格。
第二步從芭蕾舞劇《白毛女》中尋找感受。我們這代人沒看過原始版的歌劇《白毛女》,常看的是“文革”時期拍成電影的舞劇《白毛女》。我從“白毛仙姑”演員身上(上下場由兩人扮演)找到了對生的渴望的強烈表達。在充滿張力的舞蹈動作中,找到了掙脫枷鎖、奮起反抗的“內力”。特別是從服裝和肢體語言上,感受到女性之怒與女性之美的平衡,進而理解到“藝術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”的真諦。
第三步到電影故事片《白毛女》中找尋感覺。田華老師是故事主角的同代人,把從喜兒到白毛仙姑的轉變表現得淋漓盡致,如同真實再現。田華老師是河北人,故事也發生在河北境內。她從小生活貧困,后來參加革命,對人物的理解和表達貼近真實,影響了幾代人。
然而,電影人物要生活化才可信,舞臺人物則因空間不同而需采用不同方式。電影拍攝于實景,如同生活再現,越自然逼真越令人信服。舞臺則是虛擬場景,服裝、化妝、造型都不同。電影角色可以用不同場景的蒙太奇剪輯等后期制作塑造人物,兩個小時如同看一部中長篇小說。雖然歌劇也在兩個小時內完成,卻由歌唱、表演、臺詞、舞蹈等元素合力完成。這就需要我自己尋找其他途徑,獲得進入角色的門禁卡。當我扎上喜兒的辮子,系上紅頭繩,穿上打著補丁的衣服,不免對著鏡子尋找心中的喜兒,腦海里不斷閃現出電影、舞劇、小說等各藝術品種中的喜兒。我必須找到自己心中的歌劇舞臺上的喜兒!
我心中的喜兒是個什么樣子?人物必須在三段劇情中塑造為三種形象:第一個是無憂無慮、渴望幸福、天真多于理性的少女;第二個是爹爹服毒自殺、如聞晴天霹靂,再到被糟蹋,內心絕望到逃亡求生的姑娘;第三個是不屈不撓與命運抗爭到底的白毛女。
我從音樂中揣摩喜兒的內心。《北風吹》的純真與質樸,《刀殺我斧砍我》的質問與覺悟,《恨是高山仇是海》的遽變與剛烈。音樂脈絡讓我捕捉到這個人物的性格伏線,獲得了情感基調。這就是歌劇《白毛女》之所以不同于芭蕾舞劇《白毛女》、不同于電影《白毛女》的地方,也是歌劇舞臺上“長歌當哭”“托詩以怨”熠熠生輝的地方。我堅信,《北風吹》的力量傾城傾國,《恨是高山仇是海》的力量撼天動地,是千千萬萬觀眾理解、喜愛、定位喜兒的“魂”。
與其他藝術品種的對比,使我逐漸把握到歌劇喜兒角色的構成要素。三個階段的三種音樂基調,是歌劇舞臺上的喜兒不同于其他藝術品種的關鍵。執此一脈,大勢可奪!觀摩琢磨,苦思砥礪,我清醒地感受到,一個具體的歌劇藝術中的喜兒,開始駐進我心,占據心靈。這可能就是一個表演者探索人物并享受創作過程,準確定位的辛勞與快樂。
打動人心的另一半
喜兒的第三階段,是該劇之所以稱為《白毛女》的重頭戲。中場休息后,觀眾渴望見到另一個喜兒——白毛女。這是新起點,是軸心。造型變化,音樂基調,都與軸心一一呼應,渾然天成。下半場開幕,必須把觀眾的目光集中到白毛仙姑上來。她是喜兒,又不是原來的喜兒,是個曾是喜兒的白毛女。生活于深山老林,廟里躲風避雨,偷吃鄉親給菩薩上供的瓜果充饑,致使沒有鹽吃的喜兒頭發變白,衣服蛻霜。雖然衣衫襤褸,但她已經變成一個堅強的人,一個令千千萬萬觀眾難以置信又感動欽佩的人。所以,下半場第一個亮相不亞于開場第一場亮相,也要在視覺上給觀眾以再一次沖擊。
這一幕,除了《恨是高山仇是海》的十分鐘詠嘆調,再一個支持人物之魂的就是白色服裝和長發造型。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體驗體系把舞臺元素分為兩類,一類是內在的、心里的、體驗的,一類是外在的、形體的、體現的。喜兒與白毛女的區別體現在兩套造型上:紅襖綠褲與黑色長辮,白衫襤褸與白色長發。
裝扮從外到內,唱腔從內到外,相互應和,牽人入戲。有了外在依托,再通過歌唱功力把主人翁的獨特造型及辛酸內心表現出來,使之成為有血有肉、有軀有魂的“白毛女”。
長達十分鐘的唱段《恨是高山仇是海》音樂體裁上屬于西方式的詠嘆調,但融合了一聞便知的戲曲板腔體元素。有散板,有垛板,更有歌唱性極強的“一道道彩虹”。作曲家的唱腔設計,需要演唱者至少具備兩三種以上的戲曲演唱經驗才行,沒有積淀,難于應付。表演者要熟悉河北梆子、河南梆子、山西梆子,還有曲藝和說唱藝術,如京腔大鼓、河南墜子等,更要有西洋唱法的氣息連貫,把胸腔共鳴、頭腔共鳴、鼻腔共鳴融為一體,才能完整詮釋這首核心唱段。
唱段與西洋歌劇詠嘆調有共同處,也有不同處。共同處在于人物從宣敘調到詠嘆調,有快有慢,自由抒發,不同處則是西洋詠嘆調大部分由三部曲式構成,A、B、A,每段有高潮、有高音,最后往往結束在一個高音上。中國歌劇唱段可能沒有最后高音,卻于每段中出現高音。開頭便是“曲首冠音”,一下子就到G,用以表現情緒的高度激憤。
風高月黑,白毛女到廟里尋找供果,遇到前來敬拜白毛仙姑的黃世仁。當滿頭白發、渾身素衣、怒目相視的白毛女出現于供桌,黃世仁、穆仁智,魂飛魄散,倉皇奔逃。喜兒追趕不及,卻聽到他們嘴里喊的:“鬼、鬼、鬼”。理著銀發,瞅著白衫,喜兒在月光下自忖,可不是,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“鬼”。與世隔絕,苦等苦熬,祈求老天爺睜眼:“我,我,我……渾身發了白……問天問地,為什么把我逼成鬼?”
第二樂段是第一樂段的再現。喜兒堅定道:“好吧,我是鬼。我是屈死的鬼,我是冤死的鬼,我是不死的鬼!”
這是歌劇后半場分量最重的唱腔,作曲家成功地融合了中外兩種音樂元素,強化了戲劇沖突。詠嘆調加宣敘調,秦腔散板加道情滾板,唱念間插,歌中加戲,戲中有歌,“柔可蕩魂,烈足開胸”。整場歌劇的主題“舊社會把人變成鬼,新社會把鬼變成人”,此時此刻在唱腔中盎然托出。無數次演唱這段唱腔,讓我明白,音樂的生命力絕非只是初聽時的那樣淺白,無盡的深度只待有心人不斷發掘。
捕捉時代感
我多次回憶年輕時看的電影《白毛女》(1985年還沒有DVD),再找來當年田華老師扮演的劇照,哪怕一點也不放過。對照曲譜,反復聆聽郭蘭英老師1980年代演出《白毛女》劇時的錄音。我多么渴望能親眼見到仰慕已久的郭蘭英老師,但她在“文革”中受迫害致使腰部重傷,當時舊傷發作,躺在醫院,無法到排練現場,所以只能聽郭老師的開盤帶實況錄音,從音樂中捕捉喜怒哀樂。對每首唱段,特別是重點唱段,精彩唱段,難度大的唱段,反復聽,反復唱。如開場《北風吹》和《哭爹爹》,第三幕《刀殺我斧砍我》《逃跑》唱段,下半場《恨是高山仇是海》,十遍、三十遍、八十遍、一百遍,直聽到磁帶破損為止。
聽錄音,模唱腔,接下來重新處理,融入自己的感覺,根據個人聲音特點和特長再創作。《白毛女》在新中國成立之初就已家喻戶曉,特別是以王昆、郭蘭英等老一輩藝術家為代表的演唱和表演早已深入人心,定型定式。如何在繼承和發揚基礎上提高與轉型,這是當時擺在我面前的最大難題。唐代書法家李邕說:“似我者俗,學我者死。”韓愈說:“能自樹立不因循”(《韓昌黎集·答劉正夫書》)。我要在傳承經典的基礎上,不動聲色地融進我在中國音樂學院學到的東西,力求呈現一個獨具時代風貌的喜兒。
歌劇的核心是音樂,是托舉喜兒、白毛女性格的靈魂,更是不同于其他藝術的根本。沒有音樂的呈現,歌劇的喜兒就不成立。所以,音樂是點石成金的關鍵。我年富力強,氣息充沛,音域寬廣,勤心實踐。生在戲曲院團環境中,從小會唱戲,童年的耳濡目染成為塑造角色的天賜條件。數年專業院校的系統學習,為我添翼,為我鼓帆,更有初生牛犢不畏虎的一腔熱情,所以在舞臺上從沒有畏葸不前。
對人的第一印象來自外形。一進排演場,我便穿上那套衣服,打著補丁的破棉布衣褲,一雙舊黑布鞋,把頭發梳成一根辮子。破舊衣服加上這根長辮子可以使我立刻找到感覺。白毛仙姑應該是個充滿野性、不畏野狼虎豹、不懼驚雷閃電、不怕狂風雨暴的人,與天地抗爭,練就了剛強性格的人,不怕死、心中抱著為父報仇充滿希望的人。穿上白色服裝,白色長發披到肩上,我就立刻找到了這種感覺。在舞臺上,一定要尊重服裝、化妝呈現的造型,不能僅為自己漂亮。
外形是否美,取決于內心。沒有對人物內心的揣摩和認同,穿什么服裝都不會讓觀眾接受。當我做到了這些,心里確定,我就是喜兒、喜兒就是我,我就是白毛女、白毛女就是我了。如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所說,演員的“第一自我”被擺脫了,我就是角色。與角色融為一體,從里到外與表演人物相一致,是我作為一個歌劇表演者探索歌劇藝術境界的途徑之一。
通過他人的眼睛看自己
排練過程中,在喜兒形象的初次呈現上,總讓我覺得不盡如人意。在家中姊妹排行我是老大,家中諸事由我做主,苦活累活都是我干,因而形成了堅強的性格。剛剛出場的喜兒,卻是一個可愛而不能展示堅強外表的形象。我的性格自然表露出來,與喜兒應有的造型不相一致。對于這一點,同事們給我指了出來。他們告訴我,人們喜歡的喜兒,是個可愛、單純、柔弱、純樸的姑娘,特別是在爹爹死去、要去黃家頂租時,無望無奈,無援無助,可憐地望著大叔、大嬸、大春哥……所以我要調整自己,盡快把自己變成一個大家認同的喜兒。
“哭爹爹”也不能一直哭,否則會讓觀眾感到吵鬧。哭聲陣陣,不但不能感動人,還容易讓人煩。看到爹爹躺在雪地上身體僵硬,一個大快步向前,跪在地上,晴天霹靂般喊一聲“爹”,用北方人特有的長腔去喊,腔中帶悲、帶苦、帶驚、帶怨……這一跪一喊,一定要讓觀眾情不自禁地落淚。表演拿捏好度很關鍵,既不能欠缺,也不能過火。切忌演員臺上淚如泉涌,觀眾臺下無動于衷。為什么?感情不能自制,只剩下自己在感動自己,沒能打動觀眾,白費功夫。一個合格的表演者,不但要善于把自己化為人物,還要善于建立人物與觀眾的聯系。這樣觀眾才能真受感動。就是一句話:“要讓觀眾流淚而你不流淚”。若自己流淚觀眾不留淚,能是一個高素養的表演者嗎?
白虎堂一場,喜兒被黃世仁侮辱后,唱段雖短,但內涵豐富,若理解不透,一是情緒平平,絕望得不到渲染;二是演過火,戲過火就不是喜兒。唱到“娘生我,爹養我,生我養我為什么?”悲憤傷痛,無奈無助,羞恥交織,形體上一邊對天說,一邊因悲傷而跪癱在地,雙手握拳捶打自己的腿,再而伸雙掌交換擊地,表達遭受蹂躪的無辜少女的慘痛。這一動作是我想到電影《地道戰》《苦菜花》中失去親人和兒女的女人們,坐地雙掌拍地表達憤怒的樣子而得到的啟發。
第一次彩排,我過于強調此點,張嘴朝天,雙眼緊閉,一直保持這種狀態。側幕旁,扮演穆仁智的導演之一、老藝術家方元老師看在眼里。等臺上下來,他告訴我:舞臺上的女演員要呈現美感,無論高興還是悲傷,不要忘記這是升華的藝術,不僅僅是生活再現,否則就會跑偏,真實度減退。觀眾希望看到的是一個值得同情的喜兒,不是一個過火的怨婦……
一句善意提醒,如醍醐灌頂,金針度人,讓我懂得了過猶不及的含義。我很感激,也非常認同。舞臺上的表演家如同在生活中做人,要掌握分寸、恰如其分,過了就如同“水滿則溢”。
我開始琢磨,收斂表情,以唱腔打動人。有的動作要夸張,如跪地時要猛,這一跪要能讓觀眾流出同情的淚水。但嘴不要夸張,眼睛里閃現悲憤無助的光。如此調整,讓我與觀眾的距離拉近了,美感增加了。我體會到,表演者的投入不能過火,在充分表達內心的同時,要讓人感受藝術之美。當然,不溫不火太中性,既要有能力將劇情推向高潮,又要盡量表演適度不過火。
我感謝老藝術家和同行及觀眾給我的直接的意見指導。離開他們,如同魚兒離開了水。“勝我者我師之,類我者我友之。”①一樁樁幕后往事,滲透著老一代藝術家薪傳后人的溫暖。
豐滿人物就是豐滿我的藝術人生
藝術理論,論述了人物內心與表情之間的聯系。一位表演者如果不能深刻體驗角色的內心世界,就不可能將角色應有的表情轉化為自己的表情。“他山之石”對于拓深我的表演空間起到了關鍵性作用,不僅激活了思考、獲得開闊的藝術視域,而且也深化了我的藝術觀。沒有哲思的引領,就無法理解藝術語境中特定人物表情背后的底蘊。這些理論循序漸進地指引我不斷發現藝術家的使命。
錢鐘書談到:“遙體人情,懸想事勢,設身局中,潛心腔內,忖心度之,以揣以摩,庶幾入情合理。蓋與小說、院本之臆造人物、虛構境地,不盡同而可相通。”②
舞臺上喜兒的生命,內在于一個藝術原型的真實生命,也內在于我一個表演者的藝術使命,作為表演者,她的生命與我的生命連接起來,構成一段可以連接、可以感知的統一體。一幕幕戲劇,一段段音樂,如同一個個接點,讓我走近人物并把其活靈活現地展現于舞臺。“變死音為活曲,化歌者為文人”(李漁語),舞臺上,喜兒的表情就是我的表情,白毛女的聲音就是我的聲音。換句話說,我的表情就是喜兒的表情,我的聲音就是白毛女的聲音。因此,忠實再現表情,就是我的使命。
1985年,經過近半個月排練、合樂、彩排,終于在歌劇《白毛女》首演40周年之際,在北京天橋劇場上演全劇(20世紀80年代的天橋劇場是北京最優秀的劇場之一),后來又赴哈爾濱參加“哈爾濱之夏”音樂會演出,在北方劇場一演就是十幾場。在觀眾強烈要求下,經常還要加場。有時我下午演下半場,晚上演整場。
時任中國歌劇舞劇院院長、著名劇作家、詞作家喬羽先生曾對我說:“別人不信任你能挑起這個大梁,當時我就拍板說,小彭肯定行。現在你用實踐證明了我的判斷。我與原創賀敬之、陳紫等同志見面,他們也一致認為,你是《白毛女》誕生以來最好的喜兒之一,可以稱為第三代喜兒的代表。”
我感恩中國歌劇舞劇院和老一輩藝術家讓我與喜兒結緣,在我初出茅廬之際(1985年7月還不滿23歲)就擔任了這部歷史經典劇作的主角,這是何等的機緣和幸運!作為一名歌唱演員,一輩子能有機會出演歌劇是一種幸福,能出演一部經典歌劇更是一種榮幸,能出演一部經典歌劇中的主角更是幸中之幸!有哪個女演員能拒絕歌劇舞臺上光彩奪目的喜兒角色?用我的聲音塑造、我的身法扮演我愛戴的喜兒,真是難得的享受。殊為不易的平臺,給了我體驗歌劇藝術魅力的機會,也給了我總結中國歌劇表演藝術理論的機會。無數場舞臺的實踐和體驗,使我漸漸悟出許多道理,也懂得了把握藝術形象必須強化理論學習的重要性。“看似尋常最奇崛,成如容易卻艱辛”(王安石《題張司業詩》)。
2015年,《白毛女》迎來首演70周年的日子,年輕一代的演員復排此劇。年輕人手拿IPAD翻看不同歷史時期、不同藝術家扮演喜兒的視頻,從不同角度汲取養分。這種方式是現代的、科技的、時尚的、便捷的,但我更希望他們從內心向經典致敬。懷著對人物、對藝術、對前輩的敬畏,踏踏實實走進喜兒的內心,給觀眾呈現一臺在原有基礎上既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,與現代觀眾沒有隔閡的精品。不讓觀眾失望,不讓師長失望,更不能讓歷史失望。
彭麗媛,1962年11月20日出生于山東省菏澤市鄆城縣,中國著名女高音歌唱家,中國第一位民族聲樂碩士,國家一級演員,享受國務院頒發的“政府津貼”。1985年7月加入中國共產黨,是中國人民解放軍文職干部,正軍級待遇。
1985年,彭麗媛獲文化部舉辦的第一屆“全國聶耳、星海聲樂作品比賽‘民族唱法組’”金牌。后又因主演中國大型歌劇《白毛女》獲第三屆“梅花獎”;同年7月,加入中國共產黨,并被推選為中國音樂家協會理事,后擔任協會副主席、總政歌舞團團長、解放軍藝術學院院長、中國文聯副主席等職。
附言:本文根據作者1985年《白毛女》排練筆記整理,2015年初定稿,2016年、2017年再修改,發表時有增刪。